随着10月12日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揭晓,全球瞩目的世界顶级科学大奖 - 2020年诺贝尔奖尘埃落定,而美国大学再次引起各界关注。
本届诺贝尔奖六项大奖,分别颁给了7位美国、2位英国、1位德国和1位法国科学家及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。
世界一流大学是培养诺贝尔奖人才的摇篮,本届诺奖得主来自知名大学的也不少,尤其是坐落于美国加州的伯克利和斯坦福,更是大赢家:
为何美国名校被称为诺奖收割机,仅仅是因为美国大学历史悠久吗?
通过石毓智教授多年前发表的一篇文章,我们或许可以看出端倪。
作者:石毓智
斯坦福大学博士、新加坡国立大学终身教职
本文于2013年发布,文中部分数据均为当年数据,截止2020诺贝尔奖发布,斯坦福大学共计有34位教授获奖,其中19位目前还在世。
斯坦福大学(Stanford University)
只有短短120年历史的斯坦福大学,已有近30人获得诺奖,不要说世界上其他大学难以匹敌,就是拿国家来比,能超过它的也没有几个。
一年一度的诺贝尔奖刚刚颁发过(本文发表于2013年),最值得注意的是斯坦福大学最近两年共有四位教授获得此项殊荣:去年科比尔卡获得化学奖,罗思获得经济学奖;今年莱维特获得化学奖,祖德霍夫获得医学奖。
这所大学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也曾经有过两次一年“双子星座”的辉煌。迄今为止,斯坦福大学的教师队伍中已经有近30人获得过诺贝尔奖,在职教授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数仅次于哈佛大学,名列世界第二。要知道斯坦福建校的历史很短,只有120年多一点,考虑到建校长短这一因素,它可以说是当今世界最有创造力、最富有活力的大学。
我与斯坦福大学有两次“缘分”,第一次是上个世纪90年代我在那里读博士,第二次是我于2010-2011年利用学术休假重回斯坦福充电。
我对斯坦福不仅有切身的感受,而且是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研究计划,专门调查分析它培养人才的机制。
我这次访学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探讨“钱学森世纪之问”,寻找“为什么中国出不了大师”的答案。然而,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,那就是得弄清培养大师的条件和机制。
为此目的,我利用这一年的访学时间“潜伏”于斯坦福的物理、化学、生物、数学、心理学、计算机等系科,旁听课程,参加讲座,观察它们的教学办公楼的布局设计,如此等等。
现在把我对这所大学的一些真实感受拿出来说说,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启发。
作者:石毓智
在斯坦福大学,让师生思考科学最前沿的问题已成为校风。
下面讲一个典型的事例来说明这一点。斯坦福大学化学系一年举办一次“威廉姆·约翰逊”学术讲座,只有诺贝尔奖获得者才有资格做会议发言,交流自己对本学科的最新研究,并预测本学科的发展动向。
迄今为止已经举办了25届了,2010年10月份这次参加者的名单为:
埃利亚斯·科里(哈佛大学)1990年诺贝尔奖得主
安得烈·迪科(斯坦福大学)2006年诺贝尔奖得主
罗伯特·格拉布(加州理工学院)2005年诺贝尔奖得主
罗德里克·麦金农(洛克菲尔大学)2003诺贝尔奖得主
史坦利·布鲁希纳(加州大学旧金山校区)1997诺贝尔奖得主
理查德·施洛克(麻省理工学院)2005诺贝尔奖得主
阿达·约纳特(维斯曼学院)2009诺贝尔奖得主
看了这阵势,什么感觉!别说一般人没资格参加,连旁听都竞争很激烈,得买票,一张200多美元,比任何体育娱乐节目都贵。
这就是知识的价值体现!
我为了一睹这些大师风采,特别是为自己的课题搜集些情报,一咬牙,买一张!可是一问,票早就卖完了。斯坦福校园里,最热闹的就是这种学术活动,任何歌舞表演和体育比赛都没有这种学术活动的吸引力大。
听讲座者中,除了本校的教授和科研人员外,更多的是研究生和本科生。这种会议的效果是双重的:
University Avenue
一所优秀的大学,课程开设不见得与普通大学有多大区别,最大的区别就在学术讲座的层次上。
斯坦福大学的每个系科都有自己的系列讲座,不仅质量高,而且频度也密。到这些大学学习,如果只知道学习课程而不听讲座的话,就是失了获取这些名校最宝贵教育财富的机会,虽然他们或许可以取得很好的考试成绩,但未来也很难成大气候。
观察人们吃饭时谈论什么,是了解他们内心里在想什么、对什么最感兴趣的最佳窗口。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的人,就是一种执着,这是干好一件事情的前提。
现在让我来谈谈斯坦福大学的生物系、化学系、医学院的师生吃饭时都谈论些什么。
斯坦福大学的生物学系新落成了一栋综合大楼,那里有一个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大型自助餐厅,食物很丰盛,价钱也合理,大约10美元就吃得很好。
访学那一年,我经常到这个餐厅吃饭。与生物系紧邻的是医学院和化学系,所以这里也是这三个院系师生最方便用餐的地方。
斯坦福餐厅
我对这些人吃饭时谈论什么进行了长期观察,发现他们谈论的几乎都是与自己的研究、学习、工作有关的事,没有听到一次是有人在议论别人是非的,也没有人传播社会上的八卦新闻,甚至像体育、政治这些大众话题也几乎听不到。
为了比较中外大学的差别,我就借2012年去北大、清华、华中科大讲学的机会,特意到这些大学的食堂吃饭,观察了他们在谈什么。那里都热闹非凡,十分嘈杂,谈论什么的都有,就是没有听到有人在谈学习或者研究的。
我也参加过国内的很多学术会议,几乎听不到饭桌上有交流研究心得的。
要取得世界最好的科学成果,必须满足两个条件:一是在学术最前沿思考问题;二是专一执着,只想科研一件事。
如果能做到这两点,即使平庸的人也能做出些成果出来,而那些天资好的就有可能成为科学大师。
学校里那些完全是出于兴趣的各式讲座,往往成为引发重大科学发现的契机。中国大学缺乏的不是人力财力,而是对新思想的敏感性和激情。
现在就拿斯坦福大学的“复杂系统理论研究组”为例来说明这一点。
我这次重回斯坦福大学之前,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学科。“复杂系统论”这一说法,也就是最近十几年的事,但是还没有成型,目前只是一些零散的论文,尚无成熟的著作。
一天,我看到学校网站上的一则通知,学校的“复杂系统研究小组”有一个活动,请生物系的戈登教授作报告,我很好奇,就决定去听听看。
其实,环顾一下我们周围的世界,就会发现到处都是“复杂系统”,诸如语言、大脑、交通、植物、天气无不是如此。该研究课题的目的就是从各种各样的复杂系统中概括出共性,为人们认识复杂的世界提供新的方法和思路。
所以,我认为这是一个具有广阔发展前景的新领域,在不久的将来,将以一个完整的、系统的科学分支出现。到那时我们会再一次意识到,又得跟着别人的屁股后走。
我参加的这次活动,大概有五六十人参加,既有资深的老教授,也有本科生、博士生。参加者的专业背景什么都有,有来自生物学、化学、物理学、语言学、心理学等系科的,也有来自文学、历史学这些传统人文学科的。
组织者热烈欢迎每一个新来者,包括不是学校的正式师生。
这种研究小组完全是群众性的自发活动,没有任何学校的领导指使命令。斯坦福大学的校园里,类似这样的小组五花八门,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活动。我们绝不要小觑这样的活动,它们很可能就是某个重大科学发现的契机。
组织这种活动,一需要敏感性,要有敏感的知识嗅觉,及时捕捉那些新思想;二要有激情,这些研究小组完全是出于兴趣,组织者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,往往没有任何功利可图,顶多向学校申请一点儿活动经费,买些开会时用的点心和饮料,或者支付外校专家的交通费。
这种自觉自愿的奉献精神,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是必不可少的。
斯坦福与硅谷
斯坦福大学里类似于“复杂系统理论小组”的学术团体,五花八门,琳琅满目。有的只有几个人,甚至只有本科生参加的小组。
这里只概略地谈一下孕育大师的“大生态环境”所包含的几种因素。
一、大众的思维水准。就像体育、歌舞、文学一样,科学界要出现一批杰出的人才,必须有广泛的群众基础。这个群众基础有几层的含义:
斯坦福图书馆
二、哲学传统。哲学传统对一个民族的思维具有深刻的影响,它不仅给一个民族的思维提供什么样的工具,而且也决定一个民族思维的领域和方向。
三、教育体制与目标。教育体制涉及到如何教育学生,如何选拔学生,要把学生培养成什么样的人。在各级学校开设什么样的课,每门课的内容是什么,是重视知识面、答题技巧,还是重视学生的智慧开发、能力的培养;是把学生关在教室里天天埋头于书本,还是从小就叫他们观察自然、感受社会,那么最后培养出来的学生是大不一样的。
此外,美国的大学具有巨大的自主权,怎么办学,开设什么样的专业,每个专业有什么要求,每门课讲什么内容,都是学校和老师自己定的。这种个性化教育最能培养大师的体系。
四、家长和老师的期许。长期以来,我们的家长和老师对孩子的期许则重在面子和实用上,经常跟孩子说的话就是:“你将来考上名牌大学,给父母争光,给学校带来荣誉,自己将来有个稳定体面的工作。”那么孩子们一旦考上了名牌大学,一旦有份体面的工作,就觉得人生已经成功了,以后该如何走,就茫然无所措。
然而西方人对孩子的期许则与我们明显不同,他们更重视孩子的智慧是否得到充分的发挥,自己的努力是否让社会变得更加美好等。所以,部分有天赋和使命感的人超越了别人而成为大师。
五、科研管理与评价系统。现在中国的不少大学都把科研量化,在这种体制下,人人都忙着发文章和专著。目前,中国已经在论文的数量和书籍种类上超过了美国,但科研往往是不能量化的,讲究的是质量,像德国的教授,一年发一篇论文就可以了。
六、工作环境和科研条件。各个学科的国际级大师,不仅集中在少数几个国家的少数几所大学和研究机构。这说明,这些大学的工作环境和科研条件最有利于这些大师的工作,这里既包括硬件,更包括软件,而且软件更重要。软件主要有:高水平的同事,协同合作的精神,行政管理的支持,没有外在的干扰,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机会,前沿性问题的探究,如此等等。
七、道德风尚。学者的道德风尚也与大师的培养密切相关。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,浮夸成风,官本位思想,缺乏诚信等,都影响大师的培养。
诺贝尔实际上是“发现奖”,而不是“发明奖”,就是只授予发现自然界业已存在的规律者,所以,再伟大的发明,也获得不了诺贝尔奖。
真正改变世界的是“发明”,而“发现”只是让人认识世界,然而,“发现”是“发明”的前提,是科学理论赖以建立的基础。
中国古人善于发明,拙于发现。现在中国提倡“创新发明”,这些方面设立了很多大奖,然而相对忽略了“发现”的重要性。很多高校的校训都提到了“创新”,但是没有一个讲“发现”的,说明人们对此的认识还不清楚。
作者:石毓智,斯坦福大学博士、新加坡国立大学终身教职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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